红二

又是一条好汉

同性恋矫正方案(中)

我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,班长站在我座位旁边。他是班主任派来矫正我同性恋这个毛病的。倒不是说要他来把我掰直,因为我见到他虽然腿软,不过大比例是被他满脸正义吓得腿软,而不是因为他长的好看而腿软。

班长告诉我说,政治老师和班主任商量了,决定全班要联合起来帮助我,矫正同性恋这个错误的取向,也连带着把同性恋 造成的一系列胡言乱语都给治好。

我很诚恳地感谢了他,问他打算从哪里下手。他给了我一本册子,封面写着“女同性恋矫正手册”。我翻开第一页,看见一道选择题:

如果你碰见一个刚出浴的可爱女孩子,头发湿漉漉的,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味,你会:

A. 进行物理猥亵行为

B. 进行语言挑拨行为

C. 生理性兴奋

D. 真诚赞美“你今天真好看”

E. 内心默背指导思想

答案:E

我内心一阵发毛,把本子交还给班长,说这样矫正下去,我不但直不回来,而且可能变成性冷淡,不如给几个 裸男图我学习一下,比较有用。班长一副严厉的表情看着我,说这本书我不仅要天天学习,而且每周模考,每月月考,年底还要期末考,如果过不了就不准毕业。我苦不堪言,只能答应,于是早读课,同学们大诵“风萧萧兮易水寒”,而我手持矫正手册,口念指导思想,颜色苍白,神情枯槁,几近断气。因为这指导思想实在太长,每个大人物都会稍作指导,往里加上几句,现在已经有快一百句了,直念得人双目反白。

早读的过程中,不断有一波一波的同学来劝我,每个人我都和和气气地送走:是啊,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是同性恋,对不住了,辛苦辛苦,麻烦大家了,我会认真考虑的。

对于每一个人我都会问一句:请问你们记得我是为什么弯的吗?人弯了以后,脑子就不大好使了。

他们听到这句话,有的觉得十分奇异,有的表情非常奇怪。但是统统都说不记得。他们都和老师 一样聪明:他们不能承认我们有过同桌这种事情,也不能承认他的下场。但是他们心里肯定在重复一句话,他们在用眼神向我传达一句话:

是因为你幻想出来的那个那个“回地球 ”的人。

你装疯卖傻,把自己搞成个同性恋 ,非要逼我们认为你说得对,认为他真的存在,又有什么用呢?

那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“回地球”的人。

我同桌就是那个回地球的人。对我来说,他绝对不是什么幻想,比针尖还真。我原来有个同桌,但是后来他没了。我们这儿的人经常没,有很多种方式,比较常见的一种是淘汰,也就是思想觉悟不够,或者成绩不够好,就从班里淘汰出去了。还有一种就是回地球。我同桌就是回地球了。对于回地球的人,你最好就把他们忘掉,因为地球这个词是不存在的,一旦他们回了地球,你就没有方式能表达他们存在的方式,那么他们最好就不存在。

我大脑对于处理这种东西是很熟练的。其他回地球的人,我已经统统不记得了。但是我一直模糊地记得我有一个同桌,而且我当时很喜欢他。他脑子有点问题,是我会喜欢的类型。他第一天搬来,坐在我旁边,上政治课。政治老师说,g=3.77。他就笑起来,说,老师,你开玩笑吧?g明明等于 9.8啊。

政治老师说:是你懂还是我懂?你懂你上来讲啊?我同桌就吊儿郎当地站起来,衬衫一半掖在牛仔裤里面,一半垂在外面,然后他就晃到讲台上去,抄起粉笔开始熟练地画图,讲解g是怎么等于9.8。他流畅地写完了整个公式,开始代进数据。政治老师就说:错了,数据错了。这不是火星绕太阳的公转半径。他说:没错啊?我们又不住在火星上,我们住在地球上。

我心里明白:又来了;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来几个疯子,傻乎乎地试图证明 g=9.8和我们住在地球上。何苦呢这是 ?我们到底住在火星上还是地球上,是永远无法证明的;至少从这个星球表面,是无法证明的。就算再通读课本,再熟练掌握公式,那也是他们教我们的东西。他们教我们的东西,只会算出他们教我们的结果。

我同桌算是不信这个邪的人。他的“g=9.8邪教演说 ”吸引了小小一批拥簇者,因为他实在太富吸引力。在这个演说的小小根据地——教室后面垃圾堆——被气急败坏的政治老师一脚踢翻之后,他越挫越勇,开始散布小册子。每周出一本,出完以后全班传看,然后传给外班。此人文画双修,通常在册子封面上画上大胸清纯女同学。这种封面有两个好处,一是让人想迫不及待地翻开;二是让老师看见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反正看看大胸清纯女同学,又没有什么危险。是人就都有需要对不对?

然而人算不如天算;某天,教务主任那个色老头来我们班巡逻了一圈,看见此本,色心大动,忍不住收缴了一本,翻开之后,大喊受骗,悲愤交加之余,认真阅读了册子里面的内容。于是班主任和政治老师如狂风扫过宿舍,册子也没有了。

我同桌没了之后,我曾经疯狂地到处翻找,试图找出某些册子中的落网之鱼,可惜没有。他留下的痕迹奇异地蒸发无踪,所有人都对他闭口不谈。但是我如果翻出我的物理哲学,就能看见他给各种古希腊先贤画上的两撇小胡子,他说他们要是知道自己被印在这种课本上,保准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。还有我俩共用课本的时候 ,他写在上面狗爬一样的笔记,记得政治课上那些狗屁不通的物理学,末了还好意思附一个批语:狗屎。

我说起这些的时候,当时情形全都历历在目,他衬衫下摆的样子,他手的形状,说话的神情,欠打的语气,甚至捏着的那只笔的款式,我全都记得。

他不可能不存在。就算别人说,他是我的臆想,是一个可怜的同性恋,试图给自己的折磨找出一个理由 ,试图给自己无聊透顶的人生刻下点刻骨铭心的故事,管他们怎么去说。他是存在的。

我伸手到右边的桌膛里,摸他刻下来的那句话:

我们住在地球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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