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能是因为快要回家了，最近突然想起我爸。
我妈管的严，事事爱束着我。我爸就不。
小时候坐在桌边上，看见我爸从瓶子里倒甜米酒喝。我问是什么，我爸云，糖水。
于是用筷子给我沾了一点。
后来一发不可收拾，他的酒总会莫名其妙少一点。我爸知道，但是从来不管。
夜里我妈睡了以后，我爸总偷偷溜过来敲我房间门：“乖你饿不？”
于是顺理成章出门宵夜。我坐在烧烤摊上，跟我爸挤眉弄眼。
于是我爹装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，吹胡子瞪眼地说：“只能喝一瓶！”
然后咕囔道：“你妈可别明天来和我告状，说又忘了几个英语单词。”
我满心欢喜油嘴滑舌：“爸你最好了！”
诸如此类事情数不胜数。家里电子琴被我爹扔进地下室的那天，我欢呼雀跃庆祝新生，我爹带我去了公园。晚上回来看见我妈一脸无奈，我爹一本正经：“我今天没抽烟，不信你问女儿。”
我手里攥着贿赂——一整包巧克力糖——昂首挺胸：“爸爸打火机都没带，怎么会抽烟呢？”
笑话，打火机早扔湖里了。
还有我妈非让我吃到核桃都进了我爸的肚子，还有我不到十岁就学会了口哨和响指，坐着我爸摩托呼啸而过，像一大一小两个流氓。还有我妈拎着我早上五点上山拜佛，我爸发现我拿着香烛蹲在后院烧蚂蚁玩。还有在乡下外婆家，他给我用绳子做了个钓竿。晚上要吃饭了，我妈问：“女儿呢？”
我爸云：“在后院泥塘里钓癞蛤蟆。”
从小到大，我爹对我的纵容实在不多——他特别喜欢和小孩子讲道理，全家的小孩都怕了他的道理。但是我所谓油嘴滑舌，虚与委蛇，表面一套背后一套，宛如地痞流氓行径，全是他明里暗里背后惯出来的。他不是什么文化人，也妹读过两年书，也想不到什么性别认同和男权社会的毛病，但是他晓得自己女儿冥冥之中有一股子叛逆劲儿。在各种条框下，在各种淑女守则里，他给我性格塑造提供了最大的宽容和善意。
今年五一回家的时候，我爸来火车站接我。他神秘兮兮地跟我说：
“家里你喜欢的那辆摩托已经加好油了，装了挡风板，钥匙放在抽屉里，别告诉你妈妈。”
“知道了，”我立刻了然于胸，“什么摩托车？我从来都坐出租。”
“不过有一个条件。骑车……”
“爸爸，我晓得，”我笑着说，“骑车不要穿裙子，早点回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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